2013年6月4日
平反「平反」
年前網絡流傳一則不無慘然的苦笑話,甚gallows humour,說今年國內的乘數表跟往年不一樣,六三一十八之後,便跳接至六五終三十,中間少了一欄,莫讓盛世傷懷。今天天炎腸熱,但頭腦何妨飲冰,想想二十四年來堅持的「平反」口號是否病語迷思?
古書盈千累萬,「平反」二字不知是否常見,《辭源》上引的是《漢書》卷七十一〈雋疏于薛平彭傳〉上的故事,裏邊的雋不疑為昭帝時京兆尹,每為寃囚斷獄,回到府中,其母必問個究竟:「有所平反,活幾人何?」《辭源》解「推翻舊案為反」,似未及王先謙真切,王在《漢書補注》上引《通鑑》胡三省注云:「平反,理正幽枉也。」然而今人未必讀班固文章,讓「平反」琅琅上口必然緣於近世段段披血帶淚的「平反寃假錯案」,顯然「平反」的對象必然是不公不義、幽於理而枉於道的種種過失,因此「平反六四」便不只是弔詭的病句,更近乎顛倒的謬思。英文報刊多作the vindication of June Fourth,文義尚可取,因vindication既可解作clear the guilt,也可解作provide justification,一七九二年Mary Wollstonecraft受法國大革命風潮所示,寫下振振有詞,侃侃而論的the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力陳女性不光是男性的伴偶寵兒,也不必然感性得不可理喻,故亦應享平等的政治道德權利,這一番道理說出來便是vindication,對象自是可親可敬可慕的right or prescription,可若繫上一件歷史大事似非最congruous的詞義配搭。這些不盡是尋章摘句老是雕蟲,倒可傾出不爽文字背後未說未道的迷思。「平反」既涉政治威權,vindication也涉服人的道理,我們堅持某方要為歷史大事作道德裁斷時,其實已將歷史評陟的權利拱手予人,自己矮身而倒退了。孟子有幾句話很可警惕:「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
日前偶翻Mary Mazur寫的吳晗英文傳記,吳是明史名家,官至北京副巿長,卻是文革中給劃成大右派的「三家村」,含寃而盡,我在書上看到一張吳晗及其夫人袁震追悼會的相片,下邊的注卻作rehabilitation and honoring,我眼前一亮,那是「恢複自榮」,憑自力憑吾義的自重自珍,似比平反和vindication更雄姿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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