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日 星期四

街道上的舊建築 課堂裏的「新清史」 練乙錚

2013年7月25日

街道上的舊建築 課堂裏的「新清史」


香港漸多事,近日再度牽扯出我的學生陳茂波。陳與我一樣出身貧苦,但他憑意志堅定努力不懈,建立了出色的個人事業,是典型香港晚殖民時期獅子山下的故事。也許,過去賴以成功的商界辦事標準,不再符合今天社會對政治人的要求,以至當上局長的陳茂波不斷遇上麻煩,殊為可惜。也許,有一天,他在這條跑道上走到盡頭之際,回味起陶淵明的詩句,也會興「不如歸去」之嘆。當然,我這個多年前他的授業者,今天難再給他解惑,只能祝願他往後的路走得和以前一樣亮麗瀟灑。
言歸正傳。話說我在海參崴講學,談到敏感的地緣政治問題,學生竟然能夠接受,與我坦誠交換看法;我但覺得「孺子可教」,提出更尖銳的觀點,引導他們反思世上一切強國人加諸周邊弱國及少數民族身上的帝國殖民行為。我說:客觀地看,近現代史上任何一個大國、強國,都是,或者曾經是,正牌帝國主義國家;這不僅包括西方列強,還包括俄國和中國在內。我還說:一些史家認為,「自古以來」,中華帝國,起碼在漢、唐、元、清這四個朝代的全盛時期裏,都是如假包換搞霸權主義、欺負、併吞周邊少數民族的超級大國;她在十九世紀淪為西方殖民主義的受害者,不過是其帝國運程走到盡頭、其統治階級自身衰敗透了的境況下發生的。
大家可以想見,這樣以自省而持平的態度看待歷史,我的俄國學生就比較能夠考慮我提的觀點和史實;換作是以一貫的受害者態度、以復仇心態講人家老祖宗的醜史,效果會很不一樣。在課堂裏如此,在國際關係裏亦然。

在海參崴的第一個周末、一個陽光周末,教完星期六早上的半天課後,我一個人跑到臨海市中心購物區一帶蹓躂,本能地首先進了一間書店,不過,呆了沒幾分鐘便「知難而退」,因為連俄文的三十三個字母還未完全認得,無法辨認書目上哪些與其他印歐語有點共通的字眼。跟着,沿проспект Океанский(望洋道)往南走,經過一間又一間的高級珠寶店,進入其中一間最華麗的觀看,櫥櫃裏擺放着的首飾,只有最普通的幾件有標價,但價錢已經令我吃驚,於是再度「知難而退」。再過幾步路,轉入一間熙來攘往的多層大商場,裏面多是歐美日名牌產品的專店專櫃。這裏,遊客與當地人並肩,混集着講俄語的各族裔當地人一夥又一夥,都陶醉在消費者特有的喜悅和歡笑中,不經意地享受着無國界隔閡、無種族異化的和諧。
一條街名看歷史
望洋道的盡頭,便是東西向的улица Светланская(Svetlanskaya街),過了這條街便是海市中央廣場。Svetlanskaya街的名字甚有來頭。Svetlana是帝俄時期一條俄羅斯戰艦的名字,但奇怪的是,這條街最初叫улица Американская(American街),而Американская也是一條戰艦的名字。原來,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簽署的時候,俄、美並未交惡,俄國海軍接收海參崴及鄰近地區的艦隊司令所坐的戰艦,不僅是在美國紐約製造,還因此以「American」命名(史上的「俄屬美洲」,即今美國阿拉斯加州,1733年至1867年還是俄羅斯領土,1867年俄國因財政困難,把該片土地賣給美國,可見當時兩國關係不壞)。
1873年,沙皇派遣其親屬、未來的俄羅斯海軍總司令阿力山德洛維奇大公爵巡視俄羅斯東方領土,此公坐的戰艦名為 Svetlana (「光明」的意思),市府為討大公爵喜歡,於是把American 街改名為 Svetlanskaya街。1924年,蘇聯領袖列寧去世,此街又改名「列寧同志街」;1992年,蘇聯已經覆亡,此街名字又改為老舊的Svetlanskaya街。
我在這條大街上往東走,發覺儘管街的名字改來改去,沒有改的卻是沿着街道北邊聳立着的大批帝俄時期建築群,美輪美奐的古典主義風格讓我驚訝不已,其中的舊俄羅斯西伯利亞艦隊司令部大樓(今天的濱海銀行總部)尤其可觀,已列為國家級文物;街上其他列為文物受保護的建築物,竟不下一百棟!步行約一公里,到達Золотой мост(金橋,即金角灣大橋),乃專為去年APEC海參崴會議所建的兩條大橋之一(另一條連接到海市南面的Russky Island,APEC會議在該處召開,其後整個會址成為FEFU的新校園)。與古建築群比,此等「面子工程」壯觀有餘美觀不足,是我個人偏見。
沿路折返,便到海市的臨海中央公園,中有「保衞蘇維埃政權烈士紀念碑」的銅像群,紀念一次大戰中陣亡的蘇俄士兵,旁邊多的是玩滑板的青少年,我發覺亦是不同膚色的小朋友混集一起。看來,俄羅斯「老大哥」的民族關係搞得比中國大陸上的好:二萬餘公里的陸地邊界上,只車臣一處還有激烈的反俄獨立運動,對比中共治下出現愈來愈嚴重的「四面楚歌」——藏獨、疆獨、蒙獨、台獨,還有最近大陸諸官員大罵的「港獨」——無疑更和諧。此中原因,泰半恐怕是,蘇維埃時代想獨立的主要少數民族,1991年之後都先後獨立了,俄羅斯不得不對他們好一點,不然美帝要進入俄羅斯的後門,便有機可乘。
跟着的周一中午,俄羅斯同事們邀請我和其他幾位客座到市中心的一間飯店吃中飯,東道主是國際關係學系的系主任,一位五十來歲的女士,英語說得非常好;席上,我和她交談,才知道她是哥薩克族人,來自蒙古國以北的貝加爾湖附近的一個小城市(「離這裏兩千公里左右,不太遠」)。哥薩克,又稱哈薩克,在俄國是一個小而又小的民族,人口只有十四萬,佔全國一億四千多萬總人口中的千分之一,其民有勇武善戰的傳統,拿破崙東征俄羅斯,最怕遇上的就是哥薩克輕騎兵;1917年俄國革命前後,支持白俄軍隊對抗布什維克紅軍最力的,就是哥薩克族人。
一份執着到中國
FEFU是俄國最好的五所國立大學之一,在俄國遠東地區更首屈一指,其國際關係學系由一位哥薩克人出掌,箇中或有特別涵義,可惜我未及深挖。飯後,這位系主任對我說:「你從外面來,應該給我們的學生多一點思想衝擊。」此話也許僅僅出於客套,我的回答卻很認真,說希望介紹一個對地緣政治學有用的「新的」歷史觀點。當然,識見所限,我只知道這個觀點已對中國史學界產生衝擊,不知道對俄羅斯有什麽具體影響;研究後者,大概是俄羅斯學生有興趣做的工作。
1988年,新左派學者薩米爾.阿明(Samir Amin)出版《歐洲中心主義》一書,滙集了二次大戰之後的去殖民化運動孕育的思潮,批判了一直以來西方學術界沿用的以歐洲文明為參照中心的觀點,對西方的傳統歷史學和新興的文化論影響巨大。知識界對這回事並不陌生;其實,對歐洲中心主義的批判和反思,在阿明出版該書之前,已經日漸普遍。1984年,美國的中國近代史研究界,也響起一記反歐洲中心主義的槍聲;這一槍,竟是由大師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的一位學生打向老師的,學生名叫柯文(Paul A. Cohen)。槍聲響過,範式轉移。
費正清「學出多門」。他在牛津的老師是H. B. Morse,一位曾經在清政府時期的大清皇家海關總稅務司下面任職的美籍英國人;此老離開中國之後,專注歷史研究,對晚清的外交關係、英國東印度公司等課題,都有權威著作。在北京清華,費的老師是民國有名的歷史學家兼外交家蔣廷黻。不過,他後來建立的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所用的「刺激、反應」範式,卻來自英國史學家湯恩比。他認為,與他的老師同時代的學者,研究中國問題過分依賴西方資料,因此包含大量偏見;為此,他特地跑到中國,拜蔣氏為師,在後者指導下研究中文資料、瞭解中國學者的觀點,即「從中國本身瞭解她對西方殖民主義侵華的反應」,並以此為主軸,解析整個中國近代史。他與他的早期拍檔鄧嗣禹合寫的China's Response to the West(1954),便貫串着這個觀點。費氏桃李滿門,就偏偏有一個柯文「反骨」。
柯文認為,在費氏範式裏,提供「刺激」的西方,依然是主角,中國就只有被動作出「反應」的份兒;要正確理解那段中國史,非得以中國作為主體入手不可。於是,1984年,柯文出版了他的力作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 American Historical Writing on the Recent Chinese Past,提出所謂的「中國中心論」。中國兩千年來都是大國,就是到了十八世紀後期,其經濟實力也穩佔世界第一,其歷史發展有不可動搖的內在邏輯,是由她自己內部的社會力量和精英階層裏不同的政經派系之間的博弈決定的,並不是一些「西方列強」在她的周邊上有所動作便能左右。為說明這個觀點,柯文在書中舉了越南戰爭的例子:美國這個頭號帝國主義國家,在全盛時期對小國越南(的一半)發動滅絕性的長期戰爭,到頭來一敗塗地,未能阻止越南走向共產主義分毫。二十世紀的越南如此,何況十八、十九世紀的中國?
一組論斷最顛覆
乍看,柯文的「中國中心論」,靈感來自新左派對「歐洲中心論」的批判,理應受中國史學界、特別是民族主義意識較強的學者乃至一般國人歡迎,但其後發展並不如此,原因有兩個,都是學理邏輯問題。其一,中國既是自己歷史發展的中心或內核,則「成也中國、敗也中國」,列強侵華不過是陪襯、是中國本身這場戲的一些布景板而已。但是,在民族主義者的眼裏,標準論述卻可以歸結為「成功是源於中國自己的努力,失敗是因為西方惹禍搞鬼」,而柯文的「中國中心論」,無異替帝國主義開脫。不過,這一點還比較好應付,學理邏輯推演出的另外一個觀點就麻煩得多。問題出在對清史的態度。
柯文的學生、門人,把「中國中心論」背後的範式邏輯(其實即是「歐洲中心論」的批判邏輯)繼續推演,應用在清史上,得出的結論是:研究清史,必須以滿民族歷史、大清帝國觀點、滿文史料為中心,而不能用漢民族歷史、「中國觀點」、漢文史料代替;否則,犯的偏見,性質就如同以西方的觀點和史料研究中國史一樣。三十年來,持此學理的史家,利用八十年代至今逐步解封的清政府官員以滿文書寫的一手資料(總數一千多萬件,其中二百多萬件沒有當時的清政府官方漢文翻譯),得出一組顛覆性的歷史論斷,提出多個十分尖銳刁鑽的問題,令傳統史家特別是那些不諳滿文的清史家應接不暇。
這批學者異軍突起,很快形成了所謂的「新清史」學派,在美、中、日、韓、台等地都有愈來愈大的影響。在美國,此學派的大本營是巴克萊加州大學歷史系,不過,其實力已經伸展到東岸,連哈佛大學的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前東亞研究中心)的主任歐立德 (Mark Elliot)也是此派的核心人物(老費泉下有知,好氣還是好笑,就要看他的量度!)。
一門學派新登場
1996年,「新清史」學派猛將、匹玆堡大學的Evelyn Rawski首先發難,在全美亞洲研究學會年會作題為《再觀清代》的會長演講,以滿文史料為據,批判史家何炳棣1967年的〈清朝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一文關於滿人入關後全面漢化的結論,認為滿人始終非常刻意保護自身的滿族傳統和文化認同,而所謂的「漢化」,不過是一種統治手段。兩年後,何炳棣以〈捍衞漢化〉一文反駁,一場大辯論由是展開,「新清史」學派於是登場。【註1】
接着,該學派提出一系列看法和問題:
一、傳統看法認為,「清」是一個朝代,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但滿人自發源地長白山為起點,入關之前的數百年裏,已經侵佔了北至外興安嶺約一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再回頭南下攻佔中原,建立大清帝國,因此,「中國」這塊戰利品,只能是大清帝國的一部分而不是相反。
二、大清以武力擴張版圖,不是空前絕後,也是世史上少有,是典型的(舊式)帝國主義;其對征服的領土大規模殖民,亦與西方數百年來的殖民手段吻合。列強侵華,大清無力招架,淪為受害者,是她內部衰敗之後的結果(言下之意:這個受害者並不十分值得同情)。
三、大清亡於以漢族為主的革命政權;新成立的中華民國繼承了大清的領土,並以「五族共和」為理論基礎,着手建構「中華民族」這個概念,但觀當時對滿族的壓迫、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漢人與周邊少數民族的關係的那種緊張,在在顯示「中華民族」並未打造完成;按此,以「中華民族」為根基的「中國」,意義也並不完全清晰。
等等。
我的俄羅斯學生聽這堂課也聽得非常緊張,那麽「新清史」學派在中國史學界引起強大震盪,就不足為奇。【註2】
〈俄羅斯講學記〉.之三
作者為《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兩篇文章都刊在Journal of Asian Studies。Rawski文章見該刊1996年11月號;何炳棣文章見該刊1998年2月號。
【註2】大陸史學界的一些反應,見諸一些學者的文章,如《史學月刊》2012年4月號華東師範大學李愛勇的〈新清史與「中華帝國」問題——又一次衝擊與反應?〉 ,《近代史研究》2007年1月號人民大學夏明方的〈一部沒有「近代」的中國近代史——從「柯文三論」看「中國中心觀」的內在邏輯及其困境〉。

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

平反「平反」 - 劉偉聰


2013年6月4日

平反「平反」

年前網絡流傳一則不無慘然的苦笑話,甚gallows humour,說今年國內的乘數表跟往年不一樣,六三一十八之後,便跳接至六五終三十,中間少了一欄,莫讓盛世傷懷。今天天炎腸熱,但頭腦何妨飲冰,想想二十四年來堅持的「平反」口號是否病語迷思?
古書盈千累萬,「平反」二字不知是否常見,《辭源》上引的是《漢書》卷七十一〈雋疏于薛平彭傳〉上的故事,裏邊的雋不疑為昭帝時京兆尹,每為寃囚斷獄,回到府中,其母必問個究竟:「有所平反,活幾人何?」《辭源》解「推翻舊案為反」,似未及王先謙真切,王在《漢書補注》上引《通鑑》胡三省注云:「平反,理正幽枉也。」然而今人未必讀班固文章,讓「平反」琅琅上口必然緣於近世段段披血帶淚的「平反寃假錯案」,顯然「平反」的對象必然是不公不義、幽於理而枉於道的種種過失,因此「平反六四」便不只是弔詭的病句,更近乎顛倒的謬思。英文報刊多作the vindication of June Fourth,文義尚可取,因vindication既可解作clear the guilt,也可解作provide justification,一七九二年Mary Wollstonecraft受法國大革命風潮所示,寫下振振有詞,侃侃而論的the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力陳女性不光是男性的伴偶寵兒,也不必然感性得不可理喻,故亦應享平等的政治道德權利,這一番道理說出來便是vindication,對象自是可親可敬可慕的right or prescription,可若繫上一件歷史大事似非最congruous的詞義配搭。這些不盡是尋章摘句老是雕蟲,倒可傾出不爽文字背後未說未道的迷思。「平反」既涉政治威權,vindication也涉服人的道理,我們堅持某方要為歷史大事作道德裁斷時,其實已將歷史評陟的權利拱手予人,自己矮身而倒退了。孟子有幾句話很可警惕:「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
日前偶翻Mary Mazur寫的吳晗英文傳記,吳是明史名家,官至北京副巿長,卻是文革中給劃成大右派的「三家村」,含寃而盡,我在書上看到一張吳晗及其夫人袁震追悼會的相片,下邊的注卻作rehabilitation and honoring,我眼前一亮,那是「恢複自榮」,憑自力憑吾義的自重自珍,似比平反和vindication更雄姿英發。

2013年6月2日 星期日

宗教立足處 -霍韜晦

2013年6月1日

宗教立足處

人為什麼要信仰宗教?
是自己能力太小,需要一個具有偉大力量的神明來幫助自己嗎?是自己欲望太多,想獲得神明的賜予嗎?還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沒有安全感,需要神明護祐?當然,更有可能的,就是親歷現實人間的種種不公平,有寃無可訴,只有冀望宇宙間有一公平的主宰,來還以公平;否則,我們一顆憤怒、怨懣的心,如何平息?

這就是宗教的社會功能、政治功能,和安撫人心的功能,難怪政治會利用宗教,許多古代的領袖更宣稱自己是神的化身,或神的使者,以此「降伏」群眾。
宗教,總會籠罩着一層神秘的外衣,使人看不透、測不盡。

不要以為我們此刻活在理性的時代,這件神秘的外衣就可以卸下。正因為面對宗教的秘窟,理性無力;縱使施盡十八般武藝,宗教仍然不動如山。為什麼?就是因為宗教有其特殊之處,非理性所能及。

這就是近代許多研究宗教現象的社會學家、語言學家、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們,花了無數的精力去探討,但仍然未能窮盡宗教的底蘊的原因。

從簡單到複雜

例如十九世紀英國社會學家斯賓塞(H. Spencer, 1820-1903),他首先把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觀念,用於解釋人類的文化進程,和孔德(A. Comte, 1798-1857)一樣,把人類文明進程分為若干階段,從簡單到複雜,幾乎成一線性關係:最先是印度教和希臘、羅馬之多神教,然後是猶太教、回教、天主教,到新教,最後是自然神論。他還論證:早期的原始信仰就像未成熟的「兒童思維」,相信有靈魂或鬼魂之存在,於是引致對祖先亡靈之崇拜。

但隨着科學的進步,自然現象的變化已獲得解釋,因此不必再確立靈魂或神明來滿足我們的求知心。在這裏,斯賓塞以為宗教是人類幼稚思維的產物,顯然未明白宗教思維的世界與理性思維的世界根本有異。至少,宗教強調對神明的崇拜便不能從理性推出,社會亦不能因為人有理性便不再有崇拜的活動。

又例如馬克思.穆勒(M. Müller, 1823-1900),他與斯賓塞同時,但不同意後者的進化觀點。他從研究各種古代經典語言出發,包括古希臘語、拉丁語、印度梵語、波斯語,從中發現語言和思想的關係,都是以理性支持的。

人既然是一個說話者,那麼當然就是一個理性者。在穆勒的研究中,他從未發現有一種不成熟的半理性、半發展的語言,所以不能假定在進化之前,先有一種半理性、半發展的人存在。穆勒同時反對以「野蠻人」思維和兒童類比,宗教的產生不是因為幼稚或無理性,而是在歷史條件之下其思維模式有所改變。

歷史進化色彩

穆勒從印度早期的《梨俱吠陀》中找到:印度人對諸神的讚頌是擇一而事的,即看當時祭祀或崇拜的需要,在眾多神祇中擇一祈求。此時讚頌者(祭司)會把所有的讚詞都奉獻給衪,以致被讚頌者當下就是至高無上的主。

換言之除了神祇的名稱之外,其他內容幾乎一致。穆勒將之稱為「擇一神教」(henotheism),以及其後的多神教(polytheism)及一神教(monotheism)分開,而居於一早期階段。由於他立論精細,這種講法傾動一時。

不過,穆勒的理論未能完全擺脫歷史進化論色彩,他始終要面對不同階段的宗教模式的改變問題,而單從語言和文獻來探討宗教是否即得其驪珠也值得商榷。從信仰上說,信徒信仰其神,和語言、記錄可能全無關係。

二十一世紀之後,學者對宗教的起源和特質問題討論更多:有的視宗教為源於人的心理恐懼,對自然現象,如山崩、地震不能理解,以為是神明懲罰,於是由對自然膜拜、崇敬,進而設想有一偉大神明在背後主宰,如許多唯物論者都有這樣的看法;有的認為宗教的出現,是為了滿足社會的需要。

人不能成強者

如涂爾幹(Durkheim, 1858-1917)指出社會需要團結,集體需要表徵,於是神化了自身,製造出圖騰,成為一精神實體,作為群眾之依賴;有的認為宗教是我們生殖意識或權力意識之變形。前者如佛洛伊德(S. Freud, 1856-1939),後者如尼采(F. Nietzsche, 1844-1900)。為了爭奪生殖權和支配權,佛洛伊德認為人不惜犯罪,謀殺父親、謀殺族長,然後悔恨,才產生宗教上的獻祭;尼采則以為人要伸張其意志,必將衝破一切障礙以成真正之強者。上帝之出現,正是因為人不能成強者,於是藉上帝之幻象使自己得到滿足。所以宗教是弱者的天堂,失敗者的安慰。若人能強如超人,則必更超臨於上帝之上,何須向衪皈依?……
種種說法,種種理論,都是人在不同的理性視角下,作出推論,互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事實上均未觸及宗教的特殊面目。一切外在的分析,不能抵達宗教的核心。

經歷世間考驗

宗教的核心是什麼呢?是人自有一種突破自身的願望,超越自己的局限,潔淨自身的污穢,提升自己以與不可知的、神聖的、偉大的、莊嚴的天地相通。

你可以說這是求取個體生命的最大化,但並非功利,而是精神的伸展。所以宗教必定屬於精神世界,它可以在世間,但不能被世間所污。它要經歷世間的考驗,才能通往純真、純善,和純美的世界。

這不是概念,而是體會。人要回歸自身,審視自己:在各種複雜的、混亂的、相對的價值中通過。有所放下,才能有所超升。那一刻,就是神秘:人獲得真實,獲得神聖,獲得信念,也獲得永生。非理性所及,非言語所至,非經驗所見,亦非任何外力所能干擾。

這就是宗教的立足處,在人心中永遠有此一追求。
作者為當代思想家、教育家
撰文︰霍韜晦

2013年5月29日 星期三

英華女學校校長 衝出港島 再衝出香港 吳雄 校長訪談


2013年5月27日

英華女學校校長 衝出港島 再衝出香港

去年9月,港島傳統名校英華女學校從中環的羅便臣道,搬到深水埗青山道的暫遷校舍上課。從外人看來,這簡直像一齣千金小姐落難記,校長李石玉如卻認為這是學生、學校了解社會的好機會,更秉承為低下階層服務的創校核心價值。
李太與英華女學校很有緣分,上世紀六十年代舊校舍重建,她才有機會入讀該校;五十多年後校舍像不大稱身的舊旗袍,她以校長身份拍板搬校裁剪新衣。用她的話說:「人人都在說全球化,如果連香港島都衝不出去,我們的學生談何衝出香港?」
李太2001年擔任英華女學校校長,隨之迎來兩大挑戰,一個是教改(詳見另文),一個是校舍重建。「2009年學校宣布重建,期間和之前的籌備階段很艱巨,一來舊校舍所在位置斜坡多,重建難度大;我們也想過原址重建或其他方案,但發現沒有暫遷校舍很難完成,最後決定搬校舍,工程早點完成就能早點回去。」可是,在港島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暫遷校舍。後來教育局提議去九龍,這意味着全校千多名師生搬家過海,影響甚巨,另一問題是找誰借地方呢?
「現在這裏是寳血會慷慨借出來的,但他們其實可能也有自己的安排,之前也借過給培道、女拔作暫遷校舍,我們是第三家。他們本想如果要借就早點借,那樣就可以早點收回另作打算,但我們起碼要借到2016年,這其實超越了他們的想法,幸好他們很憐憫我們。」李太說。
本來九龍還有另一個選擇,但基於交通的考慮選擇了青山道現址。「這裏比較接近地鐵站,而且這裏是九龍西,與香港西不是相差太遠。在考慮過程中,我也想過可能有學生會嫌棄,但她們應該明白任何東西都得來不易,人家也有人家的考慮。而且我也覺得這是個經歷,我跟同學們說大家都面對困難或未知數,我們是否有勇氣去試呢?現在大家都說全球化,如果連香港島也衝不出去,談什麼衝出世界呢?」
找到真心人
去年9月開學,學生們走進陌生的深水埗,李太繼續在早會勉勵同學要把握生命裏的機會。「其實,機會用得好的就是好機會,用得不好就是不好的機會。我說大家每人想三個在這裏的機遇,開學後那個月我四出問同學,她們給我的答案都是我想聽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比如有同學住香港仔,反映以前去中西區上學也要四十五分鐘,現在坐970也是一樣的時間;也有的說長途坐車能增進感情,我覺得她們很懂得想。」
如今總算順利過渡了,但當初決定時她也憂慮過。「有舊生問我怕不怕學生不再選英華?我說當然怕,有哪個校長不擔心生源?不過,有一回去馬灣開會,我早了兩個小時到,就在沙灘看青馬大橋,給了我時間想這些問題,那天我寫了十幾二十個靈感,我發覺其中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因此不選我們也不要緊,因為始終有人會選我們,不選我們的就去其他學校,選我們的明知道我們的路不好走都願意來,我們豈不是挑到真心的人?於是我豁然開朗!」
「每一個學生都是神給我們的禮物,誰來都不重要,我們是公營學校,誰來都一樣的教法,她們都只是十一二歲的孩子,潛力是無限的。雖然我們之前大部分收band 1學生,即使以後級別差了又如何?這是一種經歷。我們英華女學校的歷史有一百多年,難道百年歷史就承載不了這幾年的困難?」當時,李太還無意中發現自己小時候與英華的緣分,同樣源自當年的重建計劃。
「我後來看學校的歷史,才知道1960年也經過重建,1967年正式成立舊校舍。巧合的是,我也是1967年入讀那裏的中一,記得開學時校長說校舍一些部分還未能使用,當時分上下午校上課,至10月才入伙。以往每級只有兩班,政府提供重建的資助,但強調校方必須向全港收生,於是開始有五班中一,我自己就不是由英華小學升上來的,若沒有新機會的話,也就不能在英華接受教育。現在不就跟當年一樣嗎?有那些放棄學位的人,其他人才有機會進來。」
從收生情況看來,搬校的影響確實不大。「甚至在我們還沒決定搬的時候,已經有九龍的小學校長打電話問我,想知道我們是否真的來深水埗,如果是打算介紹學生去報讀。這兩三年真的多了很多九龍來的學生,我起初以為很多人不喜歡重建,但原來有很多家長很有趣,他們說女兒小時候在九龍讀書,長大後剛好學校搬回香港,那她也可以自己坐車過海上學了。」
小息看劏魚
積極面對挑戰,樂觀面對轉變,在這次的搬校過程中尤為重要。「我開始也擔心全校一千多人跟我過海,去年立法會審批時才通過,我們的議案是早上審批的,議員下午才開始拉布,哈哈!很多家長2、3月就問搬了沒有?我問為何不等7月才問?家長說計劃搬家,明年考DSE(文憑試),我們想早點找房子,希望女兒好好備戰。原來我初期的憂慮不存在,家長自己會想辦法。所以我覺得很感恩,有的事情看上去是困難的、不好的,但原來家長也很認同我們的辦學理念。」
李太大概是香港最高的女校長之一了,她在學校政策的制定上看得遠,對過去的讀書故事也記得清。她來自沙田區,有一位當老師的爸爸,更有一位重視教育的母親。「我的年代很少人讀幼兒園,尤其是女孩子,幼兒園不是必修的,學費不菲,很多乾脆直接讀小一,所以我媽媽很好。在新界讀書與大自然接近,我小學是讀沙田市中心的信義小學,校舍沒圍牆,外面就是市集。」
人生有兩個學習的場所,一個是傳播知識的校園,另一個是歷練生活的社會。「一到小息學生就周街走,逛逛街市和街邊小店,沒什麼零食吃,就吃路邊大紅花的花蜜,或者摘一些酸味草玩。街市裏有人在劏魚、賣菜、斬雞,他們的技術很厲害,於是小時候我就學會劏魚、做家務,這些全靠小息時四處逛。」另一部分原因是後來爸爸去世,家裏困難,作為看管四個弟弟、一個妹妹的長女,她必須照顧家庭。
記者冒昧問校長讀書時是否籃球隊的,她說:「當時哪來那麼多時間打波?」她從小就習慣教弟妹,長大也與學校結緣,「中學的暑期工是在幼兒園教小朋友,黃大仙還有些天台學校,有時老師放假就找我代課,當時還在念中三四,哈哈!爸爸離世後,家裏沒錢,當時滙豐已請我做了兩個月,但我媽覺得既然有大學收我,寧願自己多捱四年,讓女兒將來有條好路走。後來進中大後我也兼教夜校」。
輸了也有獎
談到最難忘的老師,她想起念英華女學校時中四的班主任姚載漪老師,雖然只教了她一年,卻影響整個教育生涯。「她帶給我很大的感染力,後來我當老師,都會想當時她是怎麽教的?她比較強調創意,要我們做話劇、寫劇本。當時我的成績不算標青,但她給我很多鼓勵。後來誤打誤撞也加入學校的問答比賽隊,剛好由她負責訓練,她說你們贏了有獎,不會再獎勵你們,但如果輸了,我會獎你們吃下午茶自助餐。」
當時社會不富裕,下午茶自助餐已經很吸引。「後來我們果然拿到第二,那是由香港電台主辦的英文問答比賽。她請我們去灣仔一家酒店,那是我一生人第一次吃自助餐。記得她後來走的時候,給全班同學說了番話,剛好那年我爸爸離世,她沒有點明:說我們有的同學經歷困難,但沒有放棄。我覺得她雖然沒有點名,但她的一些鼓勵,透過每一個機會去教我們。」
大學畢業後她選擇了教書,當時把全份人工給家裏,靠兼職賺些生活費。教了三年她卻又離開了,「我覺得未必能幫到很多學生,畢竟回到家裏受家庭環境影響,於是申請獎學金去美國讀社工,念Family Education,我覺得什麼都源於家庭,學生一到家我們已經幫不上忙。我後來在美國、加拿大實習負責服務新移民,當時我覺得社工可以接觸那些願意走出來的人,但那些不出來求助的人怎麼辦?學校裏有一班學生在那,不用我們出去找人,不是很好的地方嗎?剛好又有一位舊校長來電讓我回去,於是重投教育行業」。
2001年更選擇回母校擔任校長一職,「首先那是自己的母校,能擔任校長的機會不多。而且,英華是傳教士創立的學校,自己可以帶職侍奉,在工作中服務神。最後,我也看到神給我的答案,我每天都看《聖經》,當時沒有清楚的答案應否回來,我過去很多決定都是很清晰的。突然有一天同事把日曆給我,日曆上剛好寫着:Go in peace. Your journey has the LORD's approval.我看到後,就覺得已經有答案了」。

輕鬆面對新高中

文憑試踏入第二年,談起新高中學制的挑戰,李石玉如校長神態自若。「其實現在沒有影響,是九十年代尾至二千年初的挑戰較大,因為現已進入收成期,很多傳媒都很緊張報道第一屆新高中,其實應緊張的是十二三年前。」
李太應對的方法是不亂出招,因為當時政府很多政策都未定,比如隨時可能收回通識科,有的學校已把地理、歷史、EPA合併成綜合人文科學。「當時我們的考慮是如果改動太大,政府一收我們不就很慘?課程和老師的編排等都要改,這對學校絕非好事。所以,可能變動的部分我們不大變,但那些一定不變的就多做,那樣不管政府如何變,我們都可應變。」
比如,中英數就是不會變的。「當時覺得語文一定不會變,必須打好語文基礎。此外,由於將來有通識元素,我們也發現課程不希望學生死記硬背,很考學生的思辯能力,所以我們推出科科皆通識的精神,至於將來是否另設通識科則另當別論。」英華期間還推出三個五年計劃,首階段是2002至07年,第二階段是2007至12年,第三個五年計劃是2012至17年。記者問學校的政策在首屆文憑試後有否調整?她自信滿滿地說:「很開心之前的路走對了,我們後來知道大學收生都注重language,所以不用怎樣改。」
至於會否考慮轉直資,李太說:「肯定不會!」然而,現實還是要面對的,直資學校除了領取政府資助,還透過學費增加資源,李太坦言這是挑戰。「我們長久下去很難維持,沒錢。最近與家長商量能否每月交幾百,現在還在諮詢階段,但過程讓我感動,有家長問夠不夠錢?要不要多收點?甚至問為何不轉直資。」
低調傳統
然而,英華女學校創校校祖是倫敦傳播會的傳教士,從來不是為千金小姐辦校,「當時社會上很多有錢人要求教會辦女子學校,但我們專收低下階層學生,甚至是一些妹仔學生,只是後來出了名,那些富家女才慕名而來」。英華學生都很低調,就算坐車上學也要街頭下車走回去,以至經常畢業後才知道同學的家世背景。「我進去時,爸爸已提醒這家好像是有錢人學校,你不可跟別人比較。我進去後發現很多同學背景都差不多,不過坐我旁邊的同學住羅便臣道,最讓我驚訝的是,工人會連內褲也幫她熨好。不過也有很窮的學生,比如有個同學的媽媽死了,沒有殮葬費,我們便夾錢給她。」
李太秉承校祖照顧貧苦大眾的理念,也希望香港的公營學校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們小時候家裏沒錢沒關係,肯讀書就有上移機會。現在很多高官的童年都是刻苦的,但他們肯讀書,公營系統就提供機會。我一直覺得我們的公營系統做得非常好,但現在不同學校出現,導致兩極化愈來愈明顯。」
英華這樣的資助學校扮演的角色更重要,社會總強調不要輸在起跑線,但有誰來拉那些沒家庭背景的人一把?李太有個好例子:「我很感動的一次是,鮮魚行老師帶一個學生來面試,她今天已讀中五,年年都名列前茅,英文好又勤奮。」所以說英華能在深水埗待幾年,對九龍學生實在是福音,說不定將來能多出幾個像李太這樣的教育熱心人。 


2013年5月23日 星期四

免費就讀常春藤大學 - 老占


2013年5月23日

免費就讀常春藤大學

美國知名媒體Fast Company每年都會評選出最具創新的五十家企業,這些企業在時代變遷的洪流中,持續增進、快速改變、發展雄心壯志也遠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強大。今年上榜的有很多熟悉的名字,例如Nike、Amazon、Square、Pinterest、 Target、Google、Airbnb、Apple。最吸引我眼球的,卻不是這些大牌,而是排名四十新上榜的Coursera,位於矽谷的Coursera結合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史丹福大學、蘇格蘭愛丁堡大學等多所名校,提供逾百門線上教學課程,讓世界各地民眾都能上課,全部免費。
Coursera由史丹佛大學電腦科學系教授Daphne Koller與祖籍香港的華裔副教授吳恩達(Andrew Ng)於二〇一二年二月創辦,當時只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史丹福、普林斯頓、賓州、密西根等五所大學加入,目前已經有三十三所,課程涵蓋生命科技、電腦、經濟金融、數學、商業管理、教育、人文與社會科學、醫學等十六大領域,註冊學生來自世界各地,累積達二百八十萬人,根據課程難度,每門課持續四至十四個星期不等。截至二〇一二年底,兩位創始人還沒有任何收費計劃。
對大多數人而言,進入美國與歐洲頂尖大學,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Koller表示,該公司的願景是讓各國民眾無論貧富都能得到高品質教育,學到重要技能。
與以往簡單、單向的「補習天王式」課堂視頻課程不同,這個網站可以稱得上真正的網絡大學。點擊進去Coursera,你就可以看到各個大學欄目下的課程。而一旦註冊了該科,你就會收到具體的課程日曆、教材,而且還得按時完成功課、參與課堂討論,最終還必須通過結業測試。因此,在網上上課幾乎等同真正置身於課堂之中。
授課語言也包括法語、中文、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其中,用中文講授的課程也有很多,香港中文大學也推出有關課程,分別是李歐梵主教「中國人文經典:大師導讀」和白先勇主教「崑曲之美」。兩人都年過七十,卻仍樂意投入網上世界的實驗,勇於創新。
但一般Coursera課程的影片,都放在YouTube上面,大陸的學生除非翻牆,否則是無法瀏覽的,看來,吳教授可考慮針對大陸的學生,在土豆網或Yukou上加多一課——「如何翻牆?」

2013年5月21日 星期二

中國夢如何落實? 民族復興必先復興文化 -霍韜晦


2013年5月22日

中國夢如何落實?
民族復興必先復興文化


半年前,正當中共舉行十八大之際,我曾為文寄言(〈大破之後應有大立〉),期待中國在經歷那麼多苦難之後,應有徹底反省,改弦易轍。歷史已予中國一個機會,不只中國要革新,走出腐敗,走出國際格局對中國的疑慮,西方也要走出資本主義的困局,放下霸王心態。但路在哪裏?這就須有高遠之思、明透之見,才能撥開雲霧,再加上勇氣,敢於行動,才有可能創出新機。

事隔四月,習近平以黨總書記身份兼任國家主席,在人大閉幕儀式上,發表他的就職講話。習近平知道,全世界都在注視着他,他要給出什麼訊息呢?他提到「中國夢」,反覆九次。他認為中國必須實現民族的偉大復興,要求國家富強,人民幸福。這就是他的中國夢的內容。他同時表示:「深知責任重大,將忠實履行憲法賦予的職責,忠於祖國、忠於人民,恪盡職守,夙夜在公,為民服務。」值得注意的是,同時就職國務院總理的李克強也作了類似的表示。
改革開放 只講金錢
習近平的中國夢,立即引起海內外華人的積極回應,其中也有觀察家的分析。有人說,這是等待已久的聲音,中國,在這百餘年的苦難中,早已變得軀體全消,神氣全無;中國的優秀傳統,在歷次革命和政治運動中,早已遭到清算殆盡。我們要發中國夢,憑什麼?難道只是靠西方技術生產出來的產品嗎?靠中國工人的廉價勞動力嗎?靠腐敗的黨官嗎?靠在權力保護下成長的官二代、太子黨嗎?所有的中國人、華人都知道,習近平的中國夢說到他們的心坎裏,就是不知道如何方能實現?
現實的距離,也就是理想的距離。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在經濟上雖然取得巨大成果,但在文化上卻是趑趄不前,教育尤其失敗,整個社會都是向錢看,唯利是圖,大家都是火中取栗,不計後果。在這樣的生態下,社會的質素怎會好?人的質素怎會好?
中國在九十年代開放不久,已發現這一問題,但苦無對策。原因就是不了解教育,以為教育只是進身之階,大家的目標都在升學,以知識為本,其實是應試為本。讀書就是為了擠入大學那道窄門,然後出國;修身、立品、養德、成人的問題完全不顧,好像一群餓狼,大家都在拚命攫取。難怪有一本書叫《狼圖騰》,歌頌狼的殘忍和狡獪,似乎暗示國人,惟有具有狼一般的性格,才能在殘酷的全球競爭中勝出。
這是長期封閉自己後的開放,但在西方自由市場的誘惑下,我們很容易迷失自己。我們以為自己很有能力,可以斬將搴旗,卻不知道已經掉在別人布置好的圈套裏。
我們已經上了賊船,下一站是什麼?我們有自由嗎?別人以他的核心價值來迷惑你,以他的遊戲規則來綑綁你,你能拒絕嗎?在國際政治、外交的場合,我們變得很被動,常常順着別人的節拍來跳舞。我們不服,但無可奈何。
這就是中國的處境,儘管革命成功,民族獨立,但我們的脊樑其實還是挺不起。美國公然把交予她託管的中國領土(琉球和釣魚台)移交日本,還與日本結盟,中國只有忍氣吞聲,不敢直斥其非;日本乘機得寸進尺,放出無數話語和花招,妄圖造成既成事實,以欺盡天下人!
國民脊樑 至今未直
她忘記一百多年來對中國處心積慮的侵略,在八年侵華戰爭中,日本皇軍的鐵蹄踏遍中國東北、華北、華中、華南的大片土地,至少有三千萬中國人喪命,南京大屠殺不過是其中的一場暴行。現在,中國人的血痕尚在,日本人又再穿起軍裝,參拜靖國神社了。
中國夢,中國人可以有夢嗎?百年積弱、百年恥辱,如何洗刷?如何復興?
習近平說:「實現中國夢必須走中國道路,必須弘揚中國精神,必須凝聚中國力量。」說得很好,但什麼是中國道路?什麼是中國精神?什麼是中國力量?我認為只有深刻了解中國文化、了解中國傳統中的智慧,了解中國歷史所呈現出來的中國民族屢越大川、不屈不撓的精神意志,才能認識中國的力量。
此種力量並非如《狼圖騰》描述的那種原始的貪婪和征服,相反,應是謙虛、禮讓、自重、自律、貞固、敬天、愛人。「君子之德,風」(《論語》),惟有重開生命教化之門,重講性情教育,自己有德,有更高的價值嚮往,別人才會尊重你。
夢境願景 如何落實
百多年來,正因為民族苦難,受人欺侮,所以國人一直在民族主義中轉。由清代的自強運動、百日維新、辛亥革命,再到五四運動、反傳統文化、迎入科學與民主,愈來愈偏激,亦愈來愈離開中國文化,終於走上共產主義的道路。
在文化大革命中,更通過批孔來批林;革孔子之命不要緊,但革了孔子代表的中國文化的命,則無異也把自己的精神行程殺死,也就是把民族的靈魂殺死了。這樣空頭的民族主義有用嗎?須知民族的生命是由其文化支撐的,沒有文化,民族只餘下野蠻的軀體;靠本能、慾望來爭勝的軀體是不可能長久的。
如今,中國已幡然醒悟,在世界各地開設四百餘所孔子學院,雖然只是以教漢語為主,但未嘗不可進而弘揚孔子之道,真正影響世界。問題是,背離孔子那麽多年,中國懂得孔子嗎?中國現在還奉行孔子的道嗎?
我很高興習近平說要走中國道路,弘揚中國精神,那麽先繼承並開發我們的優秀文化傳統吧,不以孔子深刻的人性論和文化洞見來充實中國文化的內涵,又以什麼呢?中國夢不能只是夢、只是願景,它應該落實,應該在我們這一代落實。
作者為當代思想家、教育家

2013年5月5日 星期日

安倍為修改憲法鋪路-趙景倫


2013年5月6日

安倍為修改憲法鋪路

安倍晉三於4月23日對日本議會說:「什麼構成『侵略』的定義,還需要學院或者國際社會來確立。」他2006年第一次擔任首相時,也說過類似的話。《華爾街日報》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早有定論,安倍重新解釋歷史,「大出珍珠港、巴丹死亡行軍和南京大屠殺倖存者的意料」。
安倍政府還於4月28日第一次紀念「恢復主權日」,指的是1952年《舊金山和平條約》於4月28日生效,正式結束二戰和美國對日本的佔領。安倍號召「重新拾起希望和決心」、「使日本成為強大和堅定的國家」。明確顯示他要修改和平憲法的意圖。
安倍不存在客觀真理
由於日本天皇明仁和皇后美智子也有出席紀念會而具有非常的份量,安倍等人送別他倆時,居然舉起雙臂山呼「Banzai!」(「天皇陛下萬歲!」),此舉令人震驚,因為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日本軍人才會山呼「Banzai!」
4月28日的紀念會也引發沖繩居民的不滿,因為沖繩處於美軍控制之下長達二十年之久,直到1972年才結束,而且目前仍有美軍大約五萬人在那裏駐紮,島民還特別反對美軍部署經常出事的魚鷹運輸機。
安倍甚至質疑「日本佔領朝鮮」是否屬於侵略。他說:「國家之間發生的事情,從不同的角度看,有不同的含義。」對於這位日本首相來說,根本不存在客觀真理,這純粹是狡辯。
此人甚至穿上迷彩服,登上日本新型坦克;這使人想起另一個人物煞有介事地乘坐飛機降落航空母艦,宣布伊拉克戰爭「使命完成」。這兩人都將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日本否認侵略罪行特別激怒了中韓兩國人民;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說,日本不以史為鑑,跟鄰國的關係就沒有前途。
安倍否認戰爭罪行走得這麽遠,甚至美國的主流媒體都感到難以置信。但是此人並未發瘋,他扭曲了的邏輯是,愈是右傾,支持率就愈高,在即將舉行的上院選舉中,就可能獲得更多選票。但是許多在野政黨,以及跟自民黨聯合執政的公民黨都反對修憲。民調顯示,日本民眾反對修憲的人數也比支持修憲的多。
要修憲,他必須掌握國會兩院的絕對多數。他的策略是跟維新會和大家黨聯合,先修改憲法第九十六條,降低修憲的門檻,再修改第九條,使日本成為「正常國家」。擁有集體自衞權和正規軍隊,走上復活軍國主義之路。現在,他已經在策劃增加防衞預算,補充自衞隊人員,修改「防衞計劃大綱」,提高島嶼防衞能力。
認為《和平憲法》「過時」
奧巴馬政府能夠容許日本修憲嗎?日本的《和平憲法》本來就是美國人寫的。當初美國要防止日本軍國主義東山再起,但是冷戰興起,美國轉而要扶植日本以對抗蘇聯。蘇聯解體後,直到奧巴馬實行再平衡戰略,把重點轉向亞太。
美國的財政拮据,更須借助日本盟國的力量。去年8月,美國前副國務卿理查.阿米塔格和前助理國防部長小約瑟夫.奈依在一項由「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贊助的報告中,主張恢復日本的第一級(Tier I)國家地位。他們說,美國跟日本共同面對中國的崛起,日本自衞隊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他們還說,《和平憲法》已經「過時」。
奧巴馬政府的確希望日本自衞隊發揮更大作用。美國防長黑格爾在跟日本防長小野寺武典的會談中說到:《美日安保條約》涵蓋釣魚島,美國承認日本對該島的管轄權,反對任何單方面或強制性行動改變日本的實際控制。
說得夠清楚了。華盛頓是否允許日本修改憲法第九條?她是否要重演珍珠港和巴丹死亡行軍?
中國新任駐美大使崔天凱嚴正指出,採取單方面強制性行動的是日本,不是中國。他警告日本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美國不要搬起日本這塊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