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2日 星期四

訪問:治亂世興國史何漢權論新世代「歷史」任務

出版日: 2012/11/23 吳雄

香港最近真的有點亂,尖沙咀街頭上演 地產經紀大混戰,輕耍幾招打擊炒樓的 措施,已足以讓兩幫年輕人拳腳相向。 更讓人心煩意亂的是,香港人的身份認 同也出現混亂,什麼「我係香港人,不 是中國人」,「中國人滾出去」,甚至 有人趁亂扣上港獨的帽子。

這一切看得教育評議會副主席何漢權心 如刀割,他覺得一切都是十年前閹割中 國歷史科的結果。儘管眼前亂世有一發 不可收拾之勢,何校長此時卻想起小學 老師一句話:「樂觀中奮鬥,戰亂中學 習」,奮鬥指推行有香港特色的國史教 育,學習則指年輕一代必須熟讀中國歷 史,為未來尋找出路。

香港人最近突然緬懷起殖民地的時光, 這當然與特區管治無方,北大人公然干 預香港事務有關。但在何漢權看來,這 還是港人不熟悉歷史的後果,「港英時 代的香港人與英國人相隔千里,對英國 人的反感不大,對英國歷史的認識更近 乎零;但我們對中國近代和共產黨統治 的歷史深刻得多,所以有許多猜測和懷 疑,當然這些猜測不是全不合理。」

在殖民地時代創辦的省港盃、滬港盃, 最能體現中港同胞的關係,「我們說省 港盃,而不會說中港盃;現在卻很怪, 為何一定要說你們中國、我們香港呢? 這不是香港歷史孕育下來的價值觀,也 完全破壞了相互包容的傳統。我再強 調,我不是說大陸的民主、平等做得很 好。」

第一次見國旗流淚

今天不少人擔心洗腦,何漢權1984年在 北京已經掉下第一滴淚。「1984年大學 畢業,我第一次坐三十六小時的硬座火 車赴京,火車緩慢進入陳舊的北京城, 背景是民族音樂,鐵道員在月台上清掃 垃圾;然後播音員說:『全世界人民看 中國,全中國人民看北京,歡迎你們來 到北京。』我特別喜歡人民二字。」

「我當時為何流淚?第一,我相對了解 中國近代史,由1842年至1984年,建 國艱難,透過國民黨、共產黨、其他無 名英雄的犧牲,才擺脫列強控制兀立於 全世界之中,第一次有自己的首都,我 真的流淚。這就是民族感,而不是看到 國旗、聽到國歌要感動,所以我說國民 教育的根本在於國史教育。」

「第二滴淚是1989年的六四民運,那天 晚上(屠城)我和太太跪在床前流淚祈 禱,不單是為被槍殺的學生,還是辛亥 革命和五四運動追求的擺脫專制,到六 四卻依然存在,從歷史觀上看,我感到 非常難過。我一方面堅持自己是中國 人,知道中華民族很重要,也知道香港 和中國血濃於水,同時我也透過歷史反 思。」

2000年中國歷史科從課程中消失,何漢 權十多年來為光復中史科喊破喉嚨,至 近日國教風波暫復平靜後,人們才想起 他當年的主張。「很多專欄作家都同意 我的觀點,說搞那麼多國教科,不如教 好中國歷史。有點可惜,我努力十年到 現在才有人和應,證明事情都需要歷史 事件去證明。」

更讓何漢權痛心的是,中國人變成負面 的東西。「我總跟學生說千萬別對中華 民族,或中國人三個字有任何毀傷,更 不要因不了解而攻擊它,這簡直是在攻 擊你自己、歷史、文化。中日戰爭、八 年抗爭死多少人?他們為的是什麼?別 忘記內地人有一段時間沒接受教育,到 經濟改革開放又發展經濟忽略人文教 育,才導致行為上的不文明。但香港人 別以為是高等民族,既然我們如《香港 城邦論》說的那麼優秀,就把國史教育 做好啊?」

誠然,不少香港人其實是五十步笑百 步,反垃圾蟲、隨地吐痰的標語剛撕下 就忘記過去的教化過程。他們看不慣內 地旅客在地鐵裏喧嘩,卻沒注意台灣人 其實也批評香港旅客說話大聲。何必踩 低農村出來的內地遊客?難道只有這樣 才能保住香港人的優越感?香港人何時 才能重拾1997年後逐漸喪失的自信?

香港特色國民教育

何漢權直斥那些高呼不做中國人的香港 人「愚昧」,「為何要來生不做中國 人?你說我來生不做共產黨員就OK。」 其實不做中國人簡單得很,娶個外國老 婆、嫁個外國丈夫,就可以名正言順今 生不做中國人。《來生不做中國人》的 作者大可出攻略書,教香港人如何去掉 中國人身份。何漢權很不齒這樣的作 者,「有多少專欄作家拿着外國護照? 香港有何動靜第一個就跑了。」

香港是學術自由的地方,沒有大陸、台 灣的歷史包袱,應可集思廣益建立有香 港特色的中國歷史科。「前幾天《明 報》社評也引用我一段話:『把中史列 為初中必修科,並直接教授六四事件等 中國近代史實......好的國民教育必須做 到知、情、意、行。』其實國民教育問 題沒解決,政府把它放下就算數,極不 負責任。」

何漢權停一停再說:「香港特色的國民 教育,應該分三方面,第一是國史部 分,第二是國情部分;1978年後的經濟 改革成就、科技發展是國情,這部分需 要講好的部分,但改革開放三十年來, 導致人文失落、文化毀傷、宗教失落、 道德敗壞,這些都要說的,也屬於國 情。第三是港情,香港被英國人統治超 過一百五十年,英國人背後有歐洲文化 和西方價值觀,但同時我們背後有大 陸,屬於東西文化薈萃,說得不好聽是 中西文化的墮落都有。當然也有過去二 三十年的初步民主發展,這些與大陸的 不同亦應談及。」上述三方面香港都有 專家學者,還有具教學經驗的老師,只 要政府用一兩年時間啟動,就能力挽目 前的狂瀾。

何漢權表示歷史是過去和現在永不終止 的對話,這些對話產生很多價值和事 實,從而帶動明日之路如何走,是不斷 循環的過程,若沒有歷史將變成惡性循 環。「美國至今還是世界第一,就因為 他們重視歷史,他們的名牌大學雖沒有 明文規定讀本國史,但如果中學沒修讀 一定的國史學分,名牌大學不會收你。 所以有的東西只能做不能講,香港卻相 反,本來理科已不用讀歷史,現在中一 到中三超過一百三十家學校沒有中國歷 史科,你說怎辦呢?」

眼下國民教育和國民身份認同的紛爭, 在何漢權看來就是2000年殺掉中國歷史 科的必然後果。他覺得負責教育政策的 官員、建制派、民主派都有不可原諒的 責任。

直斥官員死不認錯

「2000年是關鍵的一年,當年課程發展 進行改革,把科目分為八個學習領域, 中國歷史科化成元素擺入人文社會領 域,當時我強烈反對並提出第九領域, 其實就是國史和國民教育。可是政府不 理,教育餐他不吃,偏偏要吃政治飯。 我知道特區政府很不喜歡我,以我所知 課程發展處一聽到何漢權就咬牙切齒, 就差沒用飛鏢插我。至於政府和教協根 本不對立,枱底下不知多好朋友。當課 程改革官員把中史科切割,我已經聞得 到國民教育將出現問題,當時我告訴羅 范椒芬(前教統局長和教育署署長)、 陳嘉琪(前課程發展處總監)就算不恢 復,也請出信給全港學校,讓他們重視 中史科,但他們連這樣卑微的要求都不 答應。」

說起閹割歷史科的歷史,何漢權不吐不 快。「這些官員就是不肯認錯,非要等 到十二萬人包圍政府總部。如果還不將 教育發展有長期、短期、中期的規劃, 我覺得不用多等三十四年,所謂五十年 不變就完蛋。香港在中國裏還有什麼價 值?其中之一是良好的教育,但我們竟 連中史科也保不住?我現在我很擔心羅 范繼續在行政會議,會不會經過一段時 間願意改過呢?她再不願意改,不恢復 中國歷史科,將是歷史的罪人。」

何漢權表示國史教育應該由初中做起, 高中起碼有通識科,但必須慢慢恢復中 學讀三年中國歷史科。不知不覺間,香 港社會的陰謀論也取代了溝通和對話, 「這十年來有很多猜測,有人猜測是否 大陸第一步取消中國歷史,然後成立德 育和國民教育科,就我所知事實並非如 此。起因是2000年中國歷史科遭閹割, 一路下來的課程發展處的頭頭們,也不 願意承擔錯誤,於是一錯再錯。」

除了官員,立法會的議員們也有不可推 卸的責任。「不論民主派、建制派都 好,我想問你們在這個議題(廢除中國 歷史科)做過什麼?尤其建制派,那麼 多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他們有沒 有像我那樣有任何具體行為?當然,這 些換不來選票,他們覺得政治重要過教 育專業,建制派的議員是不是要記過! (他說時拍了拍枱),簡直是污點來 的!(啪的又拍了一次枱)」

「為什麼我要出來選議員?就是要把教 育專業退還給前線老師,如果我是立法 會議員,憑我的經驗、所學、實踐的, 當年我一定反對他們搞中國歷史科。說 真的,司徒華、張文光,一直堅持自己 是愛國者、有民族感,眼見中國歷史科 這樣被閹割,早就該出聲啊!4月國民 教育獨立必修課獲得通過,民主黨人也 是贊成的,張文光當時是議員,你們做 過什麽?」

看清看楚政客嘴臉

4月,何漢權成立的港大中史碩士同學 會和教育評議會去過立法會,與議員張 國柱、譚耀宗、黃毓民、葉劉淑儀見 面,再次讓他看清政客的嘴臉。「張國 柱和譚耀宗坐在那一言不發,葉劉淑儀 和黃毓民支持我們的觀點,講了很多中 史科的重要性,後來也只有葉劉淑儀在 會議中提出質詢,毓民雖沒有任何行 動,但起碼也說了幾句。」

上至高官、下至議員統統以政治手段解 決教育問題,結果香港教育一系列改革 都淪為災難。「比如語文微調、優化班 級、語文基準試等等,統統都用政治解 決問題,這樣只能解決問題於一時。比 如語文微調,我還是弄不明白,為何 85%學生可以用英文,那剩餘的15% 呢?自生自滅?其實初中用母語教學, 至高中加強英文,這些都是經過專業研 究的,證明可行的。」

「還有語文基準試,當年不是教協第一 個出來反對的,當時我在《經濟日報》 率先警告政府要注意,要改善語文水 準,必先吸引有質素的人才,此外也要 減少教學節數,而不是要老師們去考 試,證明他們有這個資格可以教。你不 賦予他們教育使命,製造出不尊重教師 的環境,怎麼行?不是小班就能解決問 題的,不信去問老師寧願減少英文課節 數,還是教小班?」

「就算老師基準試過關還是不會開心, 因為得不到信任,不過關的只好退休。 我當時說必須有三通,第一讓老師選 擇,第二是豁免制,如果校長覺得教師 教學效果好,或派人看他們上課,未必 要考試;第三是進修。當時還沒有上街 遊行,但政府就是不聽;上街之前的晚 上,我去教協總部勸司徒華、張文光一 起向政府提出三通,但他們善搞運動當 然不同意,因為遊行才是他們的強項。 張文光說過水閘論,把水蓄到一定程 度,然後由他拉閘。」

不管怎樣,國民教育風波總算冒出學民 思潮這樣的新一代,讓人對社會有所期 盼。「黃之鋒八九個月前找過我,問我 學潮有什麼可做,我說難得中學生開始 關心社會事務,既然每次能凝聚那麼多 人,我覺得應該有個讀書會,認真了解 歷史發展,這樣的話去談國民教育,不 會第一句洗腦、第二句洗腦、第三句還 是洗腦,這樣可以吸引人注意,也經得 起歷史考驗,而不是作政治對抗。」

最後何漢權分享小學老師的十字真言, 與全港教師、學生共勉,「記得小學老 師在黑板上寫過:樂觀中奮鬥,戰亂中 學習。如果我不樂觀,我如何支撐這十 年?第二句現在未必合用,因為他當時 是抗戰時期,就是苦難中讀書。」

記者跟何漢權道別前忍不住說了一句: 「其實也不會不合用,改成混亂中讀 書!這就很符合今天年輕人的處境。」

撰文:吳雄
攝影:郭錫榮
walterng@hkej.com
信報財經新聞有限公司版權所有,不得轉載。 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Co. Ltd © All Rights Reserved.
1/9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